长安未空

哪有什么热血,不过是狗血罢了。
凭什么为爱发电,不过是满足自己罢了。
三载光阴错付,未能觅得同心人,不愿苦守旧梦,遂远离空荡长安。

《九回慕》第九回·轸慕1964-1985五

自1954年,影子再次失踪后,苏联找了徐沉落和小林十年,可终究没什么消息。

  1964年,他们放弃了寻找,追认安德烈为上校。

  1967年,清桐在台北的监狱里寂然离世,这辈子终究是旧梦难圆,一道海峡断送了她全部痴梦。她得了痨病很多年了,当年因为许秋霖的原因,她被迁怒入狱,度过了二十多年冰冷寂寞的岁月后,她最终离开这个世界。

  她是在睡梦中毫无痛苦地走的,那晚她做了一个好梦,梦见年少时她和许秋霖一起的好时光。

  而今才道当时错,却再也来不及弥补。如果一切重来,她不知道自己还会怎么选。当年的衣香鬓影已成泡影,跌宕乱世也终究落幕,清桐的人生也快走到了尽头。有时她想自己生下来就拥有别人羡慕的一切,她人生的前半段被家人被朋友们用善意的谎言保护地太好,她不懂事地要戳穿这层来之不易的保护,给爱护自己的人带来了痛苦,同时也因为自己的无知亲手葬送了现世安稳,使得自己的后半段饱受颠沛流离之苦。后半生的无妄之灾就当是偿还年少时的错,她不后悔也再无怨恨。

  1980年的四月末,大连开满樱花的南山街上,一位长相英俊的男子敲响了一户户房门。

  他是一位业余画家,来这里写生。他的本职是医生。

  他从美国回来,带着他美丽的妻子和一双儿女打算长久在中国定居。

  森已经很老很老了,可他耳朵还很灵光,眼睛也没花。他一直在等着他的主人回家,因此他守在这里长达三十多年。其他仆人都走了,他花钱买下这所房子,他坚信,他的主人会带着女主人和小少爷回来。

  听到敲门声,坐在院子里侍弄小兔子的森慌忙小跑过去推开门。

  “您好,我可以进去看看嘛?我想在这里被拆除之前用画笔留下这里的故事。”

  “好好。可以,我给您沏茶。”森看着眼前的男人愣了愣,他侧身容他进入,慌忙转身去沏茶。

  “不用了老人家。”

  “不不不,这茶一定要喝,我的主人最爱喝这种茶。”森激动地说“您可以进来看看,这里还保持着三十五年的样子呢。”

  “是吗?那我可要好好看看。”男人惊喜地走进屋子,仔细地打量着这所大宅子。

  森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“看到那副画了吗,那是我的主人小林弥生给他的夫人画的,夫人最爱樱花,主人就种了满院子樱花,还给她打了秋千,就在外面。”

  男人顺着他的示意走到窗前,如今正是樱花盛开的时候,果然满树的樱花下有一只秋千,上面洒满了樱花瓣。

  “那怎么还有小兔子?”男人好奇地指着树下的几只雪白的兔子问。

  “夫人最喜欢兔子,主人就给她一直备着。”

  “哦,我可以上楼看看吗?”

  “可以。当然可以。”森搓搓手,热切地点点头。

  男子跟着他走上吱嘎响着的木质楼梯“这是一件婴儿室,好可爱啊!”男人赞叹道,他轻轻摸了摸摇篮上平铺的小肚兜,上面的祥云图案精致喜人。

  “是呀,当年主人给他的儿子精心准备的,设计图纸都是主人精心画的,这小肚兜是夫人做得。只可惜,小主人就在这住了一个月。不过那时候,主人天天都要抱着他的儿子不撒手,他是真的很爱夫人和小少爷。”森摘下眼镜,擦擦泪。

  “不好意思,勾起了您的伤心事。”男子慌忙安抚了森。

  “不碍事,人老了,总愿意想起过去的事。这间是主人和夫人的卧室,这幅画就是夫人。”森推开下一扇门。

  男子走进去,无声地看着屋内雅致的装潢,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那副画上,久久挪不开眼,画上的女人甜笑着,和他的面貌如此相似。

  “这间房子的女主人叫什么?”

  “徐沉落。”森看着男子惊骇的神色,轻轻地说“这有一张主人和夫人的合照,是他们唯一一张照片,你看看。”

  男子凑过去,之间照片上的女子紧紧依靠这男子,一副岁月静好的姿态。

  “您叫什么名字”森颤抖着问。他仔细比照着照片打量着眼前的男人。

  “林念卿。”

  “哦,真好。真好。”森低声嘀咕几句。

  林念卿要走了,他又一次站在门前看着夕阳下的房子。

  森走过去“冒昧问一句,您是一个人来中国吗?”

  “不。”林念卿摇摇头“我和外祖母一起回来。”

  “外祖母?那您父母还在美国?”森小心翼翼地问。

  “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,外祖母说他们是英雄,可谁又知道呢?我只知道我母亲叫苏文,父亲叫林弥祯,其他的一概不记得了,我甚至不曾见过父亲的样子。”

  “哦,哦。”森的肩膀搭下来,猛然间他想到什么“您等我一下。”他跑进屋子里。

  林念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可他还是礼貌地等着,直到森小心翼翼捧着一个小盒子走出来。

  “您看,这是夫人留下来的。她和主人离开很多年了,如今这里就要拆迁,我也要搬走了。这个送给您做个纪念吧。”

  林念卿接过盒子打开看,里面是一枚做工精致的戒指和方才的祥云肚兜。一枚硕大的珍珠被雕刻成樱花的样子,绿色的宝石镶嵌在周围,逼真得很。

  “这个太珍贵了,我不能收。”林念卿将盒子推回去,却被森拒绝了。

  “我老了。当年夫人离开时就留下了这个戒指,如今我也要离开了,这辈子恐怕等不到夫人和主人了,您和他们有缘,不如送给您。”

  “不不不。”林念卿慌忙拒绝。

  “您收着,他们的儿子也叫林念卿,出生一个月就去了美国。听说夫人还有一个名字叫苏文,她长得很美,我相信您的母亲一定也很美。夫人和主人已经消失了三十五年了,他们的儿子是在1943年送走的。”森老泪纵横地看着呆住的林念卿,他拍怕他的手,转身负手走进屋子里。

  林念卿在门前站了好久,直到清月升起,屋子的窗户上散出昏黄的灯光。

  他看了看手中的戒指,仿佛看到一段隐藏在岁月里不曾消弭的爱情。纵使爱着的人已经消逝,可这份爱情却一直鲜活着。林念卿慢慢走了,路灯把他的身影拉的老长。

  这里曾经是繁华一时的关东州市中心,也是日占时期日本上等人才能住的地方,可如今只剩下一幢幢破败漆黑的房舍。这些房舍是历史,也是伤痛。

  林念卿默然走出了南山街。

  第二天,南山街开始拆迁,森也不知所踪,终其一生林念卿和他的父母都再也没能回到这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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